民俗学家冯骥才在《地名的意义》中说：“地名是一个地域文化的载体，一种特定的文化象征，一种牵动乡土情怀的称谓。”说起河口，你一定会首先想起红河州的河口县，它位于滇南中越边境线上，因地处南溪河与红河交汇口而得名，那里最低海拔76.4米，是云贵川三省的最低点。其实，在丽江市永胜县也有一个叫“河口”的地方，它在历史上是程海的出水口、程河的起始点，如今则是程海镇所属村委会的名称。

程海镇河口村委会，地处程海西南岸，东邻季官村委会，西邻吉福村委会，南邻马军村委会，辖街南、街北、海沿、新华、金兰、玩鹰庄6个村民小组。河口村东南邻近清水村，西南邻近凤羽毛家湾，曾是大理进藏茶马古道上的重要驿站，而今距离高速公路出入口仅两三公里之遥。全村国土面积29.5平方公里，平均海拔1560米，比程海湖面高59米，比永胜县城低580米，比丽江古城低840米，实为健康养心好地方。

旅游的文化需要研究地名，抓住地名才能突出文化。一个地名，就是一幅风情画卷；一个地名，就是一段历史记忆。从河口行政村及其所属自然村名看，“河口”“海沿”与“程河”“程海”相关，“玩鹰庄”得名也与自然生态环境相关；“街南”“街北”称呼，蕴含了一段商贸历史；“新华”“金兰”村名，寄托着一种美好意愿。更为突出的是，永胜程海“河口”地名，如从“程河”之名算起，迄今已有1200多年历史。

程海虽然称之为海，但其实是一湖泊。海和湖是两个不同的地理概念，海指的是与大洋相连接的大面积咸水区域，而湖是指完全被陆地包围的广阔水域。程海用汉语“海”之义无法解释，有时特意在后面再加一个“湖”字，以志区别。云南人为什么把湖称之为海？据说是因为云南深居内陆，人们为表示对海的向往，于是就把湖泊称“海”。还有一种说法是，“海”来自蒙古语，指湖泊或水潭。南宋末年，蒙古族入主中原，建立元朝，定都北京，因他们之前生活在水源稀缺的蒙古草原，进入中原后见水则很珍惜，稍大一点的水域便称之为海，因而北京、内蒙、青海、西藏、新疆等地许多湖泊都以海命名。

如果真是这样，那么云南叫海的湖泊都是蒙古人取的名。公元1253年，元世祖忽必烈率领10万大军，自宁夏经甘肃进入四川，在今丽江永胜境内渡金沙江入滇，结束了大理国在云南的统治。元朝统一云南后，留下了众多蒙古兵屯守。1381年，明太祖朱元璋派30万大军进入云南，元朝政权彻底溃败，住在云南的蒙古军被击溃，四散各地，隐姓埋名，变服从俗，绝大多数融入其他民族中。程海河口东南的清水村有《黄氏墓志》称：“元世祖革囊渡江，开辟吾郡，屯田于邑。黄氏实出蒙古，由元及今，已六百年矣。”由此可见，元代永胜已有外来人口屯田。另据史料记载，程海自黑伍村至金沙江60公里，唐代南诏国时期统称为程河，元代将水域宽广部分称为程海。

明万历《云南通志》卷四记载：“程海古碑，相传渔者网鱼，偶获石碑，上题曰‘大圣程河妙感景帝’，盖蒙氏伪封也。其石沥水数十年，至今始干，尚有润。”民国《新纂云南通志》亦载：“按刘文征《滇志》卷三所载同，惟改蒙氏伪封为段氏伪封。”古滇自然神祠，大多封号为帝，也有号景帝者，各为山川之神。“景帝”，系南诏主世隆“景庄皇帝”，在位时间约为公元859年至877年。碑题大圣程河妙感景帝，应当是程河神祠之封号。“程海古碑”已于明末清初遗失，南诏蒙氏或大理段氏伪封，说明当属唐宋时期碑刻。

程海的形成和得名原因，旧时地方志多有记载。明万历《云南通志》记载：“北胜州南四十里有村，程姓者居于此，一夜陆地忽变为海，故名程海。”清乾隆《永北府志》亦载：“俗传本陆地，有姓陈者居此，一夕忽成海，故以此得名。”关于程海的形成，当地人在儿童时代，往往会听到下述传说：程海原来是一片陆地，姓程的人家居住在那里，程家大门口蹲着一对石狮子。有一天，石狮子的眼睛突然眨动起来，谁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。当天晚上，只听“轰隆”一声巨响，程家所住的地方全都陷落下去，变成一片汪洋大海。《新纂云南通志·金石考》认为，“陆沉之说似为可信，然不识在何时，而明代记录已不能确指其年，则元代以前已为海也”。

地名是人类活动的产物，是约定俗成的语言符号，是地域文化的典型体现。永胜“程海”地名由来，旧志所记已被采信。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年出版的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名词典·云南省》卷，在“自然地名”类中记载：“程海，淡水湖，又称黑伍海，在永胜县中部，因程、陈姓聚居湖畔四周，故名。”有趣的是，永胜县被识别为彝族支系的他留人和崀峨人，主要姓氏便是陈、海、蓝（兰）、王。据考证，明洪武二十八年（1395年），澜沧卫军民指挥使司在程海一带屯垦，从此湖畔四周居民有的融入坝区屯户，有的移住河谷地区或半山区。彝族支系他留人、崀峨人、六得人、纳咱人和他谷人，可能就是在此时移动到现在居住地的。再从他留人的墓碑看，自明末清初到民国年间，大多数以陈、海、蓝、王四姓为姓氏，而且明代曾有复姓“成海”或“陈海”。此外，碑文中的他留人四大姓氏，常见“成”“陈”不分，“蓝”“兰”混用。有学者据此认为，他留人的陈、海两姓应是“程海”二字的同音异写，蓝、王两姓是“崀峨”二字的转音异写。

旧志“一夜陆地忽变为海”，学界一般认为是附会之说，程海并非一朝一夕成湖。地质资料表明，程海形成年代为新生代第三纪，距今1200万年至6500万年。这个时期，发生了“喜马拉雅造山运动”，即印度板块向北俯冲，深深插进欧亚板块体内，喜马拉雅山剧烈抬升。这次新构造运动非同小可，它以排山倒海之势，从西向东推进，使得这里原有沉积岩层发生褶曲、断层，形成无数断裂带，于是陷落低凹部分聚水成湖，云南高原九大湖泊都是这样形成的。这种湖泊，地质学上称为构造湖，具有南北长、东西短、积水深、湖岸陡、湖底平的特点。因为造山运动的推动方向相同，产生的断层走向当然相同，在断裂带上的盆地、湖泊走向也就相同了。这种环境资源既十分难得，又具有高度的生态脆弱性，所以需要我们依法保护，合理开发利用。

历史上，程海之水南流金沙江，流程长达38公里，河口村以下名程河、海河。明代“洪武调卫”以来，湖岸村落日趋稠密，周围森林水源日渐减少，湖泊水位时有下降。清朝康熙年间，曾经两次开挖河道，灌溉南部期纳耕地。清乾隆二年（1737年）进士刘慥《程河观水》诗云：“重浚程海水，分来潋滟光。萦洄经百转，浩瀚达千乡。全郡欣观海，曾孙乐望洋。勋名垂竹帛，声教永澜沧。”刘慥还在诗序中说，“署郡守江公，开疏海河，为利甚溥，人咸称颂”。清乾隆二十七年（1762年），程海水位再次下降，以至不能外流入江。道光年间“水位顿降十余丈”，程海从此成为封闭型湖泊。但当时程海最大水深仍近73米，湖水蓄积量超55亿立方米。时至今日，程海法定水位1501米海拔时，最大水深35米，湖容量19.5亿立方米，水面面积76.9平方公里。虽然从面积上看，程海在云南九大湖泊中仅居第四位，与真正的“海”更是相去甚远，但她不仅是永胜最秀美的自然景观，更是永胜各族人民的母亲湖。

地名作为一种文化载体，具有相对稳定性，往往实体变化了，而反映历史的文化信息仍保留在地名中。河口村委会海沿村，现已高出湖面数十米，直线距离水边近千米，但“海沿”地名却被保留至今。玩鹰庄位于半山区，过去应是森林茂密，成为放鹰打猎之地，现在程海一带树木大大减少了，但这一村名却真实地记录了古代的自然状况。河口近邻星湖村，原叫七星村，因有七个自然村濒临程海，宛如七个星座，所以得名。研究诸如程海、河口、海沿、星湖、玩鹰庄这类地名的起源，使我们看到了古代永胜林海漫漫、万物繁茂的景观，也提醒我们要高度重视生态环境和珍稀动物的保护。

明洪武二十八年（1395年）九月，朝廷调云南中卫在今永胜境内屯田戍守，设置澜沧卫军民指挥使司，次年兴建澜沧卫城，即今永胜县城。这段历史反映在地名语言上，是以官、伍、营、所、军等称谓出现的，河口村周边的季官、宋官、马军等地名反映了这一史实遗迹。古代宗法社会的人们往往按姓氏聚居，姓氏便成为地名中最富区别意义的亮点，诸如毛家湾、关家村、芮家村等地名流传至今。这种地名最开始是约定俗成的，稳定下来之后，才被官方直接采用。

坐落在白云山东麓、程海湖西岸的金兰村，是程海沿岸唯一的少数民族村。村中清代《行知批录》碑文中称其为均早郎，民国《永垂千古》碑文中称其为金早郎，1951年正式定名为金兰村。“金兰”原指牢固而融洽的交情，源自《易经》“二人同心，其利断金；同心之言，其臭如兰”。成语“义结金兰”，指像兄弟姐妹一样的情谊。金兰村民多为彝族支系湘潭人，其代表性文化符号是刀杆节“上刀山下火海”，已被列为云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。更值得赞赏的是，金兰村还是程海沿岸生态环境保护最好的村庄，村后密林深处有龙洞涌泉，堪称“程海第一源”。

酿得百花成蜜后，地名成果万古留。每个乡村都有自己独特的记忆，唤醒乡村记忆的“秘诀”之一，就是地名。虽然人事有代谢，“前不见古人，后不见来者，念天地之悠悠”，但地名可以作为连接古今的媒介和桥梁，能够串联起我们共同的文化记忆和乡愁情结。金兰村、海沿村、新华村、玩鹰庄、河口街、芮家街……漫步在程海湖畔的村庄街巷，仿佛穿越时空徜徉在浩瀚历史长河中，从一个个古老而鲜活的地名里，感受着独特的文化魅力与乡土情怀。但愿滇西永胜千年河口，地名因旅游而远播，旅游因地名而精彩！

作者简介

何守伦，云南丽江永胜县人，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，曾任丽江师专旅游经济管理学院教授、云南高校名师工作室访问学者导师，兼任云南大学旅游文化学院客座教授、丽江旅游研究所所长、丽江边屯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及顾问；1989年出版著作《永胜方言志》，1995年发表论文《韶山毛氏与永胜毛氏同源共祖——毛泽东家世溯源》，先后发表《云南永胜他留人与毛泽东祖先探源》等文章百余篇，编著出版《华坪方言志》《丽江导游辞》《丽江旅游风情》《丽江旅游文化》《解秘他留文化》《云南旅游风情》《读懂云南》《旅游文化教程》等著作、教材10余部；被授予云南省语言文字先进工作者、云南省高等学校教学名师、云南高校优秀共产党员等荣誉称号，并获得云南教育功勋奖章、丽江市宣传文化突出贡献奖等表彰奖励。

来源 永胜县融媒体中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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